文院学子荣获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——《一根电线杆》张婉婷

一根电线杆

19级汉语言文学一班

张婉婷

老家的门口有一根电线杆，小时候，母亲总说认好这根电杆，不记得回家的路时就找它。

那是一根两三米高的水泥电线杆，顶头挂了稀疏的四五根电线。经年风吹日晒，已经出现了几条明显的裂缝，和街道路口高大结实的电线杆相比，它光秃秃的样子实在不起眼。

犹记得母亲说我小时候刚学会走路时，就爱每天到处溜达，也不要人扶。有一次下午睡醒时旁边没人，自己沿着床边滑下来就往外走，一路扶着柜子摸着墙走到了门口。看到电线杆下的母亲，眼睛一亮，虚浮的脚步晃晃悠悠地朝那跑了过去，眼看快要摔倒时，我猛地抱住了那根电线杆，身后家门口的奶奶惊得叫出了声，这时候母亲低下头才看到，连忙蹲下来抱住我，吓出一身冷汗。每次说起这个事来，母亲言语间还有几分后怕。

在那个没有微信、拥有诺基亚和小灵通就算是走在社会最前沿的时代，只要有大事，村主任就会在红纸上用毛笔写下，随后用面糊粘在电线杆上。好几次和邻居家的小孩在外面打闹的时候，她追着我跑，我不甘示弱地拉着另一个朋友的衣角拼命追，险些撞到提着小桶的面糊来贴纸的伯伯，吓得他顾不上胳肢窝下夹着的红纸连忙把我们几个扶正站好。看到他，大家都惊喜地大声叫唤：“伯伯又来贴红纸咯！”有时还把两个手掌并在一起，搭成个小喇叭的模样再叫，以为这样声音就能大些。

每次伯伯开始张贴时，展开写好的红纸，个子高的都争先恐后地跑过去要帮忙扶着，即使只按到一个角落，都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。那时候的我个子还很小，只能和另外的小孩在旁边端着面糊，或者拿着刷子，眼睛紧紧盯着伯伯的手，看到刷子上的面糊快完时，立马把手中端着的面糊举高。伯伯每次都会朝我们点头笑笑，这样，我们的“工作”好像得到了肯定，于是干的更起劲儿了，手臂打得更直，将面糊凑的更近。待这一处的贴好后，伯伯就收拾东西赶往下一根电线杆，这个时候，旁边的叔叔婶婶才会凑过来看，今天村里又发生了什么新奇事。

夏天的傍晚，暑气很快消散，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布满点点生辉的星星，显得格外透亮起来。街道变暗以后，电线杆上的白炽灯被打开，随即撒下一个黄色的光圈，时常有邻居聚在这下面聊天。干完活的邻居走过来，往电线杆上一靠，撸起袖子开始讲今天的趣事，偶尔也是对生活凡事的倾诉。男人们在聊天时，妇人们就抱着孩子在旁边讨论小孩的成长变化，稍大的孩子则在旁边几个约着玩。

我性格从小就强，经常跟周围的男孩比试滑滑车，玩一晚上下来一身的汗。好几次临走时，还不尽兴地互相喊着：“明天再来！电线杆下见，谁不来谁就是小狗！”快到家门口时也不忘回头怼一句：“谁怕谁！”然后马上跑回去关起门来。有时玩捉迷藏，就约定好把头埋在电线杆上，数到三十才能睁眼找。再长大一些， 开始跟着邻居家的姐姐学跳皮筋，人不够时，就把皮筋的一头拴到电线杆上绑着跳。

中学时候课程变得紧张，每天要上晚自习和各种补习班。下课回家时，街道已经变暗了，可只要一走进路口，就能看到电线杆顶头的白炽灯亮着，伴着微弱的月光，不用打手电筒，就能走到家。老家的大木门时常留有条缝，我推门进去， 就可以看到客厅明亮的光。

曾经有电力维修工人给街坊邻居说过，这根电线杆已经没用了，可以把它拆除，这样路就更宽了。邻居们看了一眼，几个都没吭声，过了半晌，邻居大伯挠了挠头开口说：“没事，路够走呢，先不动了吧。”就这样，这根电线杆又留了几年。

好几年过去，白炽灯坏了又换，换了又坏，电线杆上仅有的几根电线也在几次维修之后，被挂到更加结实的新电线杆上去了。昔日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已然会下地嬉闹，反而每天打闹的那几个小孩俨然一副“小大人”的模样，背着书包， 在电线杆下讨论着难懂的古诗句和复杂的数学题。

后来搬了家，每天开门是更加宽阔的街道，明亮的街灯有序地排列着，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舒适空旷，心里却丢了一股熟悉的感觉。夜不成眠的晚上，时常会想起那个明媚的下午，我还只是扎着麻花辫的小孩，在电线杆下等着和邻居姐姐一起跳皮筋。我慢慢地长高，电线杆好像越来越矮。曾几何时还需要我仰望的电线杆，已然可以与我平视，我好几次看着它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

随着“新农村”建设的日趋完善，老家那边被拆除了，连同那根电线杆也被一并拆了。我老远地望着，可那根电线杆的样子是如此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。它好像一个旧社会的老人，在时代的大变更下显得羸弱和手足无措，工人轻轻地一挖一推，它就倒在了我的面前。我的心咯噔了一下，突然觉得心里的某个东西似乎也被挖走了。

不久之后，村里的街道装了新的太阳能路灯和结实的电线杆，连片的瓦房也都在拆除后被建成新式的红砖房子。昔日的老街焕然一新，我甚至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了，记忆中的乡村已然褪色。慢慢地，傍晚时分，鲜少有邻居再聚在路灯下聊天，路过相视一笑，就算是打过招呼了。

而今，我山一程，水一程，与故乡渐行渐远。夜深人静时，还会想起母亲说的，忘了回家的路就找那根电线杆。殊不知，成年的我已不会再忘记回家的路了， 却再也找不见那根电线杆。

作者：文学院2019级汉语言文学1班